漫游龟兹

库车的白天被烈日炙烤。这轮灼热的太阳悬在古老的库车土地上，宛如一块烧红的铁盘，炙烤着库车河两岸的雅丹地貌。赭红色的岩层从远处看如同千层酥般层层叠叠，近看却展现出嶙峋险峻的一面。热风呼啸着穿过岩缝，哀鸣声如同古代战场上不安的亡灵在回荡。

古城的巷弄比喀什更加杂乱无章。夯土的院墙摇摇欲坠，却又顽强地屹立不倒，芦苇秆参差不齐地伸出，如同老妇人稀疏的头发。维吾尔族的老人们蹲在白杨树下的土台上，一边啜饮着桑叶烤饼配草药茶。六十年的沙漠尘土积聚在他们的皱纹里，每当他们大笑，尘土便像沙粒般飞扬。突然，一位头戴白帽的老者唱起了质朴的穆卡姆歌——他的嗓音沙哑得如同戈壁上的风滚草，却又唱出直击人心的旋律。旁观者欢呼雀跃，拍打着大腿，他却戛然而止，继续撕着馕饼，仿佛刚才那首触动灵魂的歌只是一场集体幻觉。

在库卡大清真寺的拱形门下，男孩们玩着“阿瓦兹”游戏。他们用杏核在砖石路面上划出方格，在方格间跳跃，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。阳光透过砖墙的缝隙，在他们身上投下蜂窝状的光影。随着突如其来的祈祷声，他们四散奔逃，留下光影静静地沿着空荡荡的柱子向上攀升。

集市尽头，一家烤馕饼的摊位在形似倒扣黑钟的圆顶泥炉中忙碌着。烤饼师傅翻动金黄色的馕饼时，火花四溅，如同萤火虫。一个浑身沾满面粉的学徒蹲在角落里，将硬币在掌心摆成弯月形。咬一口热腾腾的馕饼，芝麻和麦子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——如此辛辣，却又令人难以忘怀。

黄昏时分，我攀上库卡王子府邸的残垣断壁。这座“最后的王子居所”如今只剩残垣断壁，剥落的灰泥露出夯土中芦苇和柽柳的纤维。夕阳将废墟染成橘色，一只拉瓦普鸟的哀鸣在空中飘荡。循着声音，我发现一位身着褪色蓝色恰潘鼓的盲人乐师倚墙而坐，他的演奏饱含悲伤。他脚边的铁盒里装着散落的纸币。当我的硬币叮当作响时，他的旋律突然变得欢快起来。他抬起斑驳的脸庞，露出仅剩的三颗黄牙，咧嘴一笑。

午夜时分，库车河畔繁星低垂，仿佛触手可及。河对岸，炼油厂灯火通明，管道盘绕如蟒蛇般横亘沙漠。一个醉汉踉跄地沿着河岸走去，随即倒地呕吐，然后躺在地上用吉尔吉斯语歌唱。他的歌声在浑浊的河面上荡漾，惊起芦苇丛中的野鸭。野鸭扑扇着翅膀飞向炼油厂，掠过管道的倒影，如同古老的灵魂穿梭于现代工业之中。

黎明时分，苏巴什遗址中，风化的佛塔如同被啃噬过的玉米棒，坑坑洼洼。“这就是《大唐纪事》里记载的昭胡里寺，”我的向导说道，但我看到的只有陶片。他捡起一块有花纹的碎片，警告道：“放下！里面装过人的骨灰。”我放下它时，一阵突如其来的旋风卷起沙粒，卷成螺旋状——如同千年前僧侣在灵魂释放仪式中飘扬的僧袍。

回程途中，我经过一家制琴师的作坊，看到一位老工匠正将蟒蛇皮绷在都塔尔琴的琴身上。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琴弦，如同爱人般温柔。阳光透过天窗洒在堆叠的桑木琴颈上，仿佛盛满了金色的蜂蜜。“年轻人不再喜欢这种音乐了，”他低声说道——就在这时，隔壁传来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，震得墙上的石膏都掉了下来。

作者：Logan Rodriguez | 2025年5月28日